从俄乌战场活着回来的年轻人
累世承平,不知兵戈。东欧正在发生的这场战线延绵数千公里、超百万人参与的武装冲突,在普通人的视角下,更像是一场“远方综艺”:我们在网上谈论政治、武器、战术,在手机里窥探战场和死亡,人们对细节津津乐道,却对身处其中人的遭遇知之甚少。在刚刚从俄乌战场上下来的 90 后士兵
@Freeman 眼中,战争是纯粹的屠宰场,毫无浪漫可言,身处战场时,人只剩下生存本能。他在2023年12月-2024年2月参与了扎波罗热战役,在托克马克、罗博季涅一线作战,是所属小队唯一幸存的人。为了避免他的身份引来问题、争论与干扰,在接下来的故事中,我们将隐去部分信息,这个做法的目的是希望通过他的故事搞清一件事:当普通年轻人被扔进战场并幸存下来后,他的人生会发生怎样的改变?战死,是
@Freeman为自己准备的“体面死法”。在参加俄乌冲突之前,他有过5年服役经验,退伍后在政府机构工作,也自己做过生意,但在经历过包括感情生活在内的一系列挫折后,他没跟任何人说,便在2023年9月20日孤身前往莫斯科。落地之后,因为兜里只剩100多美元了,
@Freeman没有一点心思想去莫斯科景点,只想着赶紧去军营解决生活问题。但由于不通语言,身上也没钱,他在城里走路找了两天征兵点,也没找着。“最后实在没辙,我只能把路边的征兵广告照下来,去旅店拿翻译软件找老板娘问。”
@Freeman回忆,“她听说我要去前线,先是吃惊,然后是劝,她没法理解我想找死的想法,但最后看劝不动我,就给我叫了辆出租送到了征兵点。”俄罗斯公交站旁边的征兵广告入伍很顺利。在签完合同、通过体检之后,
@Freeman在到达莫斯科的第6天,2023年的9月26日就进入训练营了。他先是在莫斯科接受了基础的军事训练,随后又到了顿河畔罗斯托夫的军事训练营接受了进一步训练,最后分配到第71近卫摩步团后又在别尔江斯克进行了战场适应性训练。在45天的训练周期里,
@Freeman跟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一起被捏合成了一个整体,其中有50多岁的苏联时代老兵,40多岁的南亚工人,还有更多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。“对我最好的是个尼泊尔大哥,我俩前后脚进的训练营,他长我几岁。当时我没钱,他也没钱,但他会管同乡借钱给我买烟、买饭,照顾我。我俩分开,他还叫同乡照顾我。一开始他比我先进入下一个阶段训练的时候,我还挺失落的,后来我们都被分到了第71近卫摩步团。”
@Freeman说。Freeman和战友在训练时期的合影
@Freeman加入的第71近卫摩步团成立于2016年,隶属于俄罗斯联邦南部军区第58近卫合成集团军第42近卫摩托化步兵师。俄乌冲突爆发后,该部参与了包括2022年马里乌波尔战役在内的多次战斗,由于表现突出,俄罗斯政府在2023年8月9日授予该部“近卫”的荣誉称号。在
@Freeman和他同期战友完成所有训练,进入前线的时候,已经是2023年12月。这时,第42近卫摩托化步兵师正在扎波罗热防线抵御乌克兰的反攻。在新闻报道里,媒体将扎波罗热战场称为“绞肉场”。
@Freeman则管这里叫屠宰场,他说士兵在这里的命运就像屠宰场的猪。第71摩步团获得“近卫”荣誉称号的法令上前线前,
@Freeman把自己的身份证件、银行卡还有头发收集到了一个小塑料袋里,想着如果战死,还能有遗物交到家人手里。即将进入战场前,人们都是焦虑的,
@Freeman的战友们不断地给家人们打电话。他的尼泊尔兄弟在跟家人视频通话的时候,还让家人跟他打招呼。但
@Freeman直到这时也没有跟家人联系过一次。他只是偶尔在网上分享些生活的片段,我问他为什么不跟家人联系,他这样回答:“我当时觉得,一旦去联系家人,就会彼此牵挂,很多时候就做不出很果断的决定,会陷入更大的麻烦,很累,没必要。”12月2日,是俄乌冲突的第647天。这一天,也是
@Freeman第一次作为第71近卫摩步团“暴风”突击小队特级射手在扎波罗热-托克马克方向作战。所谓突击队,就是敢死队,其任务包括据点争夺,夜袭以及敌后情报收集,按他的话来说“就是抢下战壕再给别人守”。尽管他对这场残酷的战争早有心理准备,但战场的炼狱般的惨烈程度还是远远超过预期:轻武器子弹像是一根锐利的针划破空气、中口径武器像是火车疾驰而过、大口径火炮落在地上就像天灾降世:先是橙白色的光点燃天空,短促照出对射士兵的轮廓之后是冲击波震荡地面。“第一次上战场,我想当逃兵,想尿裤子,但我之前的军事经历让我不能这么做...浑身没劲、流汗,走一步就是一个踉跄,走三四步就会摔跤,战争电影里演出来的场面就是过家家,你做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用。”
@Freeman告诉我。扫战壕是突击队的基本工作,也是最危险的活。野战工事中的战壕为了避免炮火冲击波,总会做多重折角拐弯,这种布局同时也给予了守方在争夺据点时的优势,往往能依托主场优势给攻方造成巨大伤亡。“我犯过最严重、最危险的一次错误就是在扫战壕的时候,因为我是左撇子,右手不敏捷,所以在扔进攻手雷的时候劲用得不对,撞到土墙反弹回来了,我身后的队友都吓傻了往后跑,我下意识做了个匍匐的动作,保住了命。”
@Freeman对此心有余悸。
@Freeman参与的第一次战斗2023年的一项独立调查显示,作战人员的战场平均生存时间为4.5个月,在扎波罗热这样惨烈的战场上,生存时间会更短。
@Freeman最好战友,在训练营照顾过他的尼泊尔军官阵亡于2023年12月23日,这是他们上战场的第20天。“我们当时执行一个突击任务...我跟他说过别按照训练营教的那么前进,要趴着、跪着走,他非不听、非犟,非按标准动作在前线执行任务。结果对面打过来,他中了4枪。”
@Freeman回忆。看见好友中弹
@Freeman是懵的。他冒着对面的火力压制跪着过去,试图给他的脖子和胸口止血,但无效,止不住,他只能看着朋友无助的逝去。“他一直喊着我的名字,但根本听不清楚。他是站在我前面倒下的,他是想保护我,但他死了。打完仗后,我拿裹尸袋给他装起来,抱着他走,哭了一路。现在我想起他来,还是会想起他的好,那种状况下的好,你在安静的时候想,会成百上千倍的放大。”这是对谈中
@Freeman唯一一次情绪失控。
@Freeman说前线士兵们之所以喜欢在闲暇时间录视频,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留下一些活着的证据随着战事推移
@Freeman越来越适应战场的“生活方式”。他说,战火下的世界是由枯树烂木、瓦砾、雷区和身体零件组成的末日景象:冬天的尸体是黑色的,是一层皮盖在骨头上;夏天的尸体散发出的气味,隔着好远都能闻到。但即便生活在末日,人类仍有自己的生存之道。“战场是另一个世界,这个世界里只有两种人:爱国者和想靠战争获利的。战事进行了3年,前者就死干净了。想在战场活下来理想的作用不大。活下去的第一个事是你必须足够利己,无论是战友受伤救不救,还是别的...你都必须保证自己安全最大化。第二个事是你必须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你不是大头兵,是高价值目标。”
@Freeman说。他对其中奥秘做了简单解释,个人跟指挥官的关系以及自身能力与执行任务的安全系数有关,关于更多细节以及作战情况,他不想多言。为了能在战争中不成为炮灰,他成为了军事行动中的“高价值目标——无人机飞手”。
@Freeman说他负责的是使用无人机进行侦查、锚定,引导炮兵进行火力覆盖的业务。无人机在现代战争中的作用无须多言。在前线,它是撕碎士兵肉体的武器;在后方,网上,它是调侃死亡的素材收集器,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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